老照片的故事

　　一次，我在搬挪一个盛旧物的箱子时，不小心掉出一张照片——相面过塑后保存得自是极好的。乍看，虽然有许多说不清的不似，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父亲。

　　1993年9月14日，东南大学浦口校区成贤院前，一位刚成年的学生结束了为期三周的军训，笔挺的身躯在镜头前留下了最年轻的回忆。那是我父亲在18岁着军装照的一张旧照——他对此颇有感触，讲述时腰板不自觉地一挺，犹是当年的模样……

　　即使在墨绿色军帽檐的阴影下，两条雪茄似的浓眉依然黑得深沉，却也遮蔽不住眼珠子里迸射出的坚毅。眼眶的线条却分外柔和，仿佛和棱角分明的眉弓不是一套的。两道法令纹撑起了一座高挺的鼻梁，又在颊上镌出了严肃与坚毅。颔略收，双唇紧闭，含住了抱怨；首微扬，喉结稍沉，咽下了疲累。脖颈黑得却和脸无差，还带有未干的汗渍罢！朴刀似的臂掌紧抵着太阳穴——一个标准的军礼——手背在烈日的光辉下反射着高傲的金芒。被包裹在黛衣漆裤的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很匀称，却也是出奇的瘦直。脚跟紧贴，帆布鞋一抹黄绿煞是精神，撑起了一个标准的军姿。父亲的眼中依旧盈满了当年的自豪。

　　“你知道吗？当年练正步走的时候，你爹总是起步走反——别人出右手左脚，我就出左手右脚。老是改不掉！”说着，双脚不自觉地把�着的拖鞋一理，宛然着上军履一般。“教官就总是拉我出来训导，不行——再训——还不行——继续训……来来回回十几次，那可真丢脸！”父亲有些羞涩，又似有些后怕。可不知为何，从那抑扬的语气中，我竟听出了享受。

　　“我当年是扛过真枪的。”面对着我惊讶的眼神，父亲的语气又一次大添抑扬，“当时我们训练打靶——靶子就架在一百米外的战壕。我当时一共打五发子弹……嘿！那可是连发的！我趴在地上，枪托顶在右肩，侧头瞄准，没有戴耳罩——那可吓死我了！生怕步枪的后坐力大到把我的眼镜震碎了——我们教官给我们讲过例子的！”

　　稍顿，“哈！那打出去可爽了！一扣扳机——砰砰砰砰砰，震得我的肩膀——咚咚咚咚咚！”说着，父亲还配上动作了，“那是真子弹！哦，对了。五发子弹，一共对应五十环，靶心是十环，你猜我打中了多少环？”……四十环吧。”我弱弱地猜道。“哈！差一点儿！三十八环！”父亲一拍手，那叫一个得意啊！又有点惋惜似的的续道：“可惜当时没对准……唉！”

　　父亲讲罢，还沉浸在回忆中，抬头望向天花板，喉结上下颤着，眼睛却已湿润了。良久，父亲回神，双眼认真地盯着我，仿佛在寻找自己的影子。我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下文。倏然，父亲的眸子里透出一丝坚毅，郑重地对我说：“儿子，你爹经历过军训后所收获到的意志力、纪律意识和团队合作等等让我至今受益。你也经历过军训了，可你仿佛已把当时磨出来的精华忘得一干二净了。别看你爹对待生活那么随意，其实那都是工作繁忙所致的。你还年轻，不能就如此放纵啊！”我沉默了，心中反复咀嚼着父亲的话。可父亲仿佛还有什么任务没完成似的，又郑重其事地递过那张旧照。我忙伸手去接。突然，父亲手腕翻转，照片的背面赫然现出一行工整的方块字——

　　送你一个敬礼，还你一个凝眸。

　　霎时，我的视线模糊了。迷茫中，眼前又现出父亲那笔挺的身躯……

　　那是一个不老的青年从未泛黄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