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双眼睛,藏在我家里,学校里,放学路上……它总躲在我看不见的角落,瞪着我。
听母亲说,我出生时,他还缀着满脸胡碴,在医院里目无旁人的吸着烟,眼睛漫不经心的看着我,像极了一个粗鲁的大汉。
六岁开始,刚能识些“大小上下”类似的字,便被他一放学就关在书房里背论语,背三字经,背弟子规……仿佛还只是在树上喜欢乱蹦乱跳的猴子,便被他生拉硬拽的隐去童年的尾巴。我嫌它枯燥无味,那双眼睛便投来凌厉的目光或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我硬是和着鼻涕眼泪死记下几篇,但若背慢了,又少不了他的“独裁式”提醒和鸡毛掸子。
多亏了母亲的安慰,我竟然熬到了八岁,八岁,他终于不再强迫我念书。
他开始强迫我练字了。
每天四页,他就坐在旁边“钻空子”打我,检查我的握笔姿势,以及离书桌的距离。我的中指处常常被磨起水泡,但那双眼睛还是誓不罢休的盯着我。
我开始厌恶起那双眼睛。
如今还记忆犹新的事:那天起床来,不知怎的,脚特别痛,但也知道定不会因此就不用去上学。母亲临走前还嘱咐着我慢点走,涂了药,他却在一旁愣说:“连一点红(红肿)都没有,这就事多!”
碰巧今天有体育课,我便想去和老师请假,却碰上来学校看我上课认不认真的他。“你干嘛去!”他目光凶狠,黑色眼珠全显露了出来。“我请病假!”
我这次自恃有礼,倒是毫不畏惧,他却不但没答应,还转身让老师给我加了两圈,我嚎啕大哭起来,却硬被他撵上刑场,叉着手,眼睛死死的盯着我跑完最后一厘米。同学都说:“你爸爸肯定不喜欢你。”“你爸爸简直是个变态。”是的,我也这么认为。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妈妈因此和他大吵了一架,我也决定和他“饭不一桌”“寝不一床”。
但那双眼睛依旧那么高傲,凌厉。
到我稍大,懂事了点后,他出差了。
那时班里有个极其调皮的人,仗着力气大,到处欺负人。一次与他起了争执,脚被伤得很严重,以至于去医院打了石膏,鉴于前几次多次反映父母,老师无效,母亲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第二天,他便从飞机场直奔学校去。事后我出于强烈的好奇心,问了问同学,只说他拎着他到校长室去为此大闹了一场。
他也来医院看过我几分钟,仍是对我的责备,目光依旧是凌厉。
之后他便常常隔一两个月来看看我,以他的话说:“我只是放心不下你试卷上的红笔数字。”
上了初中,他又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再没打过我,骂过我。要知道,我此时成绩已下降了不少。
他天天晚上陪着我在灯光下看书或是写作业这个固定打纸牌的时间仿佛被他荒废了,更多的是在为我的学习开垦,播种。
他竟不在乎外我的成绩,他教我失败了再来,没什么大不了,他只要求我努力,对任何事要有信心。他竟然把我当大人一样,偶尔会将他工作上的不如意,感慨“社会大学”很难混。那天他一边削着苹果一边同我说话,眼睛却不看我。他说,读书其实也许是人一辈子要做的大事当中最容易的一件事,因为你只管自己认真读就可以了;而其他很多事情,你自己努力了都不一定可以做好,那得有机会和他人的支持。你觉得呢。他语气一直是平静的,却很真诚。
令我惊奇的,连这个我都认为自己无可救药的竟在成绩上进步了一大截,浮躁的心变得沉静,从鲁莽到现在的安分……
有那么一会儿,凝视着他午睡的眼,那眉毛仍是竖着的,眼皮却盖住了几分凌厉。
“以后我不在,你能有骨气吗!”又记起了在医院的那番话,那时他眼神的凌厉,似乎也隐隐约约藏着几分温柔。
我不曾看见的这双眼,或许只是我从未正视过。他要瞪着我转身去面对浩瀚无垠的天空,要我用稚嫩的翅膀扑腾着飞越大海,永远不能着陆做哪怕一刻的歇息。但,那双眼其实总会在转身的一刹那笼罩上无法言说的担忧,它只是花尽一生心血在等我羽翼丰满。
那双眼睛,我终是要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