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万年

　　夜晚，万物寂静。

　　翻开历史课本，讲的是刘邦项羽楚汉之争。书上寥寥几笔，刘邦成了汉高祖，项羽成了乌江亡魂。

　　是不是有一个如同今日的夜晚？但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寂静的夜晚，一方明月皎洁如玉，树摇影动，一个灯火阑珊的营帐里，他喝着酒。忽然，夜的寂静被打破了。楚地的歌声响起，他会不会含糊地哼唱两句？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看着自己的将士兵卒，看着她，他有没有突然悲从心来？那个铮铮铁骨好男儿有没有落下泪来？那日他自刎江边，面朝多少雄狮，无意中回眸一眼，却看见她笑着朝自己走来。在闭眼前的一刻，他是否记起了自己轻裘快马的模样？他是否也想起自己也曾是一个无忧无虑心高气傲的轻狂少年郎？隐约听到一串爽朗的大笑声，依稀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啊……

　　后来大军走了，有人说他宁死不屈，有一身傲骨，也有人说他愚蠢，不惜命，不像刘邦“识时务者为俊杰”。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成了世间的一抹尘土，尘土不会在意人们怎么评价他。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世事总是无常的，人人皆知，人人不愿知。

　　“乌台诗案”四个字，人们只知道这是苏轼的人生转折点，可又有多少人知道乌台中，干枯的稻草上坐着的人透过小小的窗子看到的明月是怎么个样子？不知牢房中的冷食是什么味道？更不知道他呆坐着等待时天明是多么漫长。他在想什么呢？在想为什么自己蒙冤入狱？在想自己的亲戚朋友会不会遭到牵连？亦或只是在想妻子常常为自己烧的一碗冒热气的小葱拌豆腐？

　　一个轻快的少女，她曾穿过层层荷花荷叶，看见鸥鹭纷飞，后来，夫死，父死，国破家亡，江山万里如梦破碎，她不知落了多少的泪。等她白发苍苍，皱纹如纸，忽然听见邻家小妹吟诵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自己又是有何感想呢？

　　想当初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曾登上过山峰。他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可不是吗？如果我们站在至高点，看着山下的人来人往，走了又来，来了又走，自己却风雨不动安如山地看着，一种开朗的感觉迎面而来。他想啊，原来世间万物的动静都只是一瞬间，一切皆如尘埃，起落之间便是千年。多少人渴望站在高处，看世间繁华，看众生喜悲，自己则超脱世俗，万事顺心。但一个漫步山野的闲汉却说“高处不胜寒”，我们不可能永远立足于至高点，因为我们都是凡人，我们这辈子就注定了守了自己所爱的红尘。我们要饮食起居，我们有父母兄弟，我们注定为凡间一物。谁都可以登上山顶，极目远眺。可我们也要为自己所爱，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茶，然后下山，砍柴烧饭，我们就是那么“俗”。他说世上万事皆为一瞬间，可在那个过程中谁又不是痛不欲生，谁又不是如同凌迟一般承受的苦难，自己受着的痛是那么真实，那么不可忍受，那么漫长。后来伤好了，疤没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继续庸庸碌碌，然后忽然发现自己头上的第一根白发，回首往昔，只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我们在茫茫的大千世界默默无闻地生活着，到最后还不是一杯�g黄土了此残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困守在人间这座山中啊，看不懂，逃不出，舍不得。

　　古至今天（自古至今），有多少人的苦痛来了又去，无论是大权在手的皇帝，还是在家织布的乡野平民，到现在都无处可寻。我们翻看史记，看那人的诗词歌赋，猜着他当时心中如何想，可是一朵花草的开谢，一个人的一生，一个国家的兴亡，寥寥几笔，可人们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多少？刚刚一时失神，竟过去了多少年？多少人的经历，多少的爱恨情仇，多少至死不渝的念想，厚厚的地堆在一起，挤压成了一本薄薄的史书。背对人间，挥手再见。

　　“沧海与桑田，落在千古未改的细雨微风下，经久不衰的唯有枯荣轮回。”岁月铺陈的卷章中，散发出的阵阵悠香，就像花一样。一棵树哪里舍得叶子落下？还不是因为树上树下，他都是自己的叶子？亦或是因为一片叶子的落下，只是等待花开的一段揪心的序曲？花开花落，风起云舒，无数次的诀别，无数次的初见，这世间，你来了几次了？你……舍得吗？

　　后来才知道，回眸看世间，一眼，就是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