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

　　正当我踌躇的时候，她已经默默地走下石板路，退到路旁——那一丛刚被浇了水，浑身湿淋淋的灌木里。而我就在这个瞬间慌张、失神，匆匆忙忙地从她身旁走过，忘记说谢谢。

　　她是个老者，发丝灰涩而蓬乱，身材矮小而走形。而我是神采飞扬的中学生，一路欢歌着走进小区抄小路回家。那个瞬间，我不是应当成为让路的那个人，默默走下石板路，退到路旁，站在那一丛刚被浇了水、浑身湿淋淋的灌木里吗？为什么？我为什么那时踌躇了呢？

　　我是不是在想，说不定两个人可以侧身一起从这狭窄潮湿的小道挤过去？或许我在想，万一挤不过去了再让路？可是这小道如此逼狭，某两片道两旁的灌木的叶子几乎可以在路中间相遇，怎么会？我怎么会抱着那样的“说不定”？

　　我不过是不想让那些湿淋淋的叶子濡湿我的衣服罢了。我的脸一下子急剧升温，而手却愈发冰冷起来。一起变凉的，还有胸口下的一小片地方——是啊，我的瞬间的踌躇让我心寒了。

　　回到家，我一直无法抑制地幻想她离开的背影。那一定是一个缓缓前行的淡淡的背影，白色的纱线长袖衫上一定有清晰可见的水迹。她灰涩的短发一定也淡淡地平移，并不为她善意的避让而喜悦，也一定没有我为那一瞬间的自私而感到的心寒。那一定是一个把善举看得淡而平常的背影，以至于我自私的灵魂没有勇气在那个瞬间回头目送。

　　还有好多好多瞬间，好多好多背影突然一股脑涌出：寒冬，奶奶满是裂口的手从我手中拿过我的衣物，端着冰冷的不锈钢盆走向洗手间的背影；年迈的扫地阿姨让我把垃圾扔进垃圾铲，然后提着垃圾铲一路清扫一路走向远处的垃圾桶的背影；还有拥挤不堪的公交车上，一位佝偻的谢顶老人临下车前叫我坐他的座位，看着我坐下才放心地挤过人群下车的背影……这些美丽的瞬间，本应是以我为导演，而我却一次次地抛弃了它们。

　　但是不晚，我想，无数个瞬间已放映完毕，还有更多的瞬间正等待我去导演。我来到阳台，楼下的灌木丛水润鲜亮。我想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在意一些可笑的事，譬如说那些湿淋淋的叶子会濡湿我的衣服。这大概就是那些美丽瞬间所带给我的最美的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