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

　　记忆苛刻得尽乎残忍，它不为什么停留，也几乎不让什么进去，但唯有双手被记忆恩宠，藏于深处，即使岁月也无法将它带走。

　　“妈！鞋破了！”我拎了拎手中破了个口子的鞋。“哦，别扔，拿去修吧。”妈妈应道。“啊！”我垂头丧气，“去哪儿？”“去三和超市旁边的小巷子，那儿有个阿公。我的鞋打小就在他那儿修，手艺好着哩！”无奈，拎着一双破鞋，慢慢地一步一步挪到巷口，心中祈祷那个修鞋师傅别在。可天不遂人愿，我看到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摊，一张歪歪扭扭的小板凳，一个干干瘪瘪的老人。他低着头，握着手中的鞋。“阿公，修鞋。”他等了两秒钟才仿佛听到我的话，慢慢抬起头。我一怔，从没见过这样的脸，脸上的皮肤仿佛是晒得干干的枣子皮，皱纹深得好像印泥上一道道刻痕，那双浑浊的眼在听到“修鞋”后才闪出一丝光亮。

　　“拿过来看看呵”，说着就伸出手，欲取过鞋。我猛然看到一只黑黝黝的、油腻腻的、皱巴巴的手，且指甲缝间藏着黑色污秽。心中阵阵恶心泛起，胃中酸雨齐齐涌上，口中唾液绵绵喷出，我吓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眼中的轻蔑与鄙夷表露无遗。

　　“呵呵……”阿公两手尴尬地搓了搓，表情滞了滞，最终用一方较为干净的白帕擦了擦手后，才说“拿来吧。”

　　我交出鞋子后，躲到了一边等他修好。

　　午后，小镇最为闲适，而这条小巷则慵懒得只闻几声犬吠。

　　我侧了侧头，细碎的阳光顺藤蔓而下，铺洒于他灰暗不明的脸上，此时的他极为专注。我的目光下移，他的手，灵活穿梭于鞋子内外，动作行云流水般畅快，忽然我觉得那双手也不是很丑，虽黑但有阳光的味道；虽粗糙却有岁月的韵味；虽脏乱却有生活的气息……

　　“姑娘好了。”沧桑的嗓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哦！”我慌忙起身走去，鞋的破损处早用相似的布子连好，但——周围的坑坑洼洼以及磨损，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姑娘嘛，要穿得好看点，我这不闲着，顺手。”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扭扭捏捏地说着。

　　我拿着那双鞋有些失措，我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样一位朴实的鞋匠。心中的懊悔骗不了自己，心中的酸楚骗不了自己；心中的感动骗不了自己。

　　我低垂的头，目光恰好对上那双手。它如此黝黑，是因为坚持摆摊；它如此粗糙，是因为修过一双又一双以至于数不清的鞋；它如此脏乱，是因为他的主人无暇顾及。那手上一小道一小道的血口子，是否因为冬日的水而生疮；那手上一层又一层的老茧，是否被刀刃割伤又结痂；那手上一片又一片的油污，是否被世人白眼所唾弃。

　　我想这双手中必定拥有很多故事，不富贵的人生，不华丽的岁月，对职业的热情，对工作的朴实，对生活的憧憬。

　　那个午后，那个小巷，那个人，那双手，永远珍藏于我记忆深处，岁月涓涓，不过让它更为深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