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的好声音

　　外婆是一位川剧演员。

　　妈妈说外婆曾经是曲艺团的台柱子，最拿手的是四川清音。上台了，你看她着一身亮丽的红袄子，乌黑的头发挽成个元宝簪。圆圆的脸蛋衬着一双黑亮的凤眼，饱满的红唇旁有两个动人的酒窝。站定了，行个礼。你看她左手敲空竹，右手打小盘，和着琵琶音，伴着二朗声，亮开嗓子唱呀：“布谷鸟儿咕咕叫——”她的笑容是那么的妩媚，她的歌声是那么的空灵。唱到动情处，身体就往前倾了，似乎要把整个灵魂都倾注到歌声上去。唱到伤情处，她的眼中似有泪光点点在闪烁。啊，这个简直是要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这是我想象出来的外婆年轻时唱戏的情景。

　　现在的外婆已不复年轻，曾经乌黑油亮长发被时间浣得斑白如雪。曾经明亮妩媚的双眼被岁月洗得浑浊不堪，曾经光滑细润的皮肤被时光雕刻出密密麻麻的纹理。外婆真的老了。

　　可她仍然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台柱子”。在家里常常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总觉得大家什么事都得依着自己。有时还会倚老卖老地出手打人，这许许多多的坏习惯令我实在对她喜欢不起来。

　　有一天，家里会客，大人们都忙得不行。外婆独自坐在阳台上，陪伴着那棵孤单的三角梅树。金黄的树叶衬得她的头发更雪白，脸上的皱纹就像叶子的脉络一样清晰。我心中顿时生出凄凉之感，就像浸在凉水中，让它一点点吞噬心底的燥热。不由自主地走进她，却听见了断断续续的音乐声：“布谷鸟儿咕咕叫——”她低低地唱，声音干涩得就像这秋叶一般。很难听，可是却不难想起它也有过春天。她唱得很深情，眼神似乎是迷恋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手轻轻地抬了起来，不一会儿一串泪珠便从她一千度的眼睛后面潜然落下。我感到心中的某个地方像是溶化了，堵在喉头。我几乎哽咽地低低叫：“外婆、外婆。”

　　她慌忙胡乱用手擦眼睛，接着笑着招呼我过去，脸上仍带有两条泪痕，外婆甜甜地笑，缓缓抚摸我的脑袋，幸福而又骄傲地说：“我这几个孙儿中呀，数你姐俩最好啦。”一股股暖液在心里开花。她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焦急地问：“我给你的中药吃了吗？”几周前，外婆说我舌胎重，专门跑到一位“名”中医那里开了好多的中药。我迟疑着点头，事实上嫌苦早倒掉了。可是看外婆期待的眼神是那样关切，又不好说出来。

　　外婆一下子很高兴，连说就是呀那个东西很好的，你们现在学习辛苦，它是能减轻疲劳的。改天再多拿几包呀。我答好，心中暗暗想：这次无论多苦我都会喝的。

　　后来外婆想教我和姐姐唱川剧，由于我的五音不全而告终后，她无比难过地说：“真是可惜呀！”

　　“布谷鸟儿咕咕叫——”外婆又在唱歌，我在这无力的歌声中笑了。外婆的歌声永远是我心中最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