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爱

　　江水潮涨潮落，天幕在明暗间牵扯。浩荡的浪声伴着飞鸟划过长空，我的心绪随着拍打加快频率。只听“咚咚”掩盖过泻下的水帘，我在不断的拉锯中，终于明白这也是爱。

　　我在陌生的商店中买下一把油纸伞，独自站在熟悉的街头，看着陌生的景色。

　　我生于多雨的江南，长在烟波粼粼的晨昏。有袅袅的炊烟，有笼罩的水雾；有黛瓦白墙，有青板石桥；有蒹葭伊人，有吴侬软语。待细雨迷蒙，执一把油纸伞，着一袭淡衣，将自己融入这流转的山水里，一去不返。

　　我曾经深爱这个烟雨缭绕、温婉绵柔之地，可当渺渺山水变为钢筋水泥，古朴青瓦变为荒地废墟，当清浅如此的女子也被疾行的岁月打磨成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强人”形象，我不禁诘问自己，此时对她还有爱、眷恋、难以分离的感情吗？

　　我蹉跎着步伐，就像时间蹉跎着容颜。

　　公寓门旁的馒头店扩大了门面，听说他们靠着每天晨起的千百个白切馒头赚了不少钱，够凑一套不小的房子了。菜市场石碑上“开元”两字重新上了漆——红色的，像天边燃起的旭日。

　　走到转角处，从前的“小桥流水人家”虽被凿了个干净，但在上面又架了座新的。看起来十分具有现代化气息。两旁的雄狮也搬了家，现在是用来清理污水的仪器的“地盘”。底下的水潺潺流着，也不管人们开心与否，仿佛还思念着当初那几块给它作伴的灰败石头。路边的梧桐飘着絮，年年都诉说着爱情，恨不得全世界的人知道它特殊的寓意，来来往往的好像一直都是熟面孔，没两句话就能互相搀着手臂，搭个菜篮走上回家的路。

　　一切都变了，似乎又什么都没变。进步的气息与朴质的闲谈闹市，鳞次栉比的高楼与淡雅柔美的姑娘都奇异地融为一体，我那些在心里的与怨悔也化作茫然。

　　我厌恶成堆的楼房像“互相轩邈”似的你争我抢，厌恶它把马路间的栀子花变得空洞不堪，却又止不住地为一日又一日的发展而高兴与期盼。

　　仿佛每走到一个曾经熟识的地方，先是欢喜，后又为它荒凉或热闹感到莫名的失落萧条。再抬起眼来，便只想着多记下它此时的样子，只为以后能随时描摹轮廓，一遍遍地在心里刻下它走过破败凋零，再向着烈日蓬勃的模样。

　　这是爱吗？我还爱着这个我快认不出的她吗？

　　我不知道，只觉得她换上新装的样子也让我心动。

　　“呀！你回来了啊！”不远处昔日的好友扬着眉眼，浑身上下都透着喜气，加快了步伐向我走来。

　　在她身后，我似乎瞧见曾经的自己行在河边的青石路上，静默地看水面飘落的梧桐，看渔人归家时衣上的雨滴，看青灰色的天笼着灰黑的瓦，看她多情、温柔、有灵的眉眼。

　　收回视线，打了声招呼，我好像逐渐清楚，我爱她——不论诗意或肃杀、真挚或残损。

　　我明白了，我爱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江南。

　　这也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