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没有你

　　蓦然回首，不需花锦云霰，万树芳华。只要一颗孤独的树，静候在时光的长河里，开满落寞的花。

　　——————题记

　　你应该是很老了，那么高大的木棉树，矗立故乡的小院里，几乎占据了全部的空间。铁打般深褐色粗壮的干；盘根错节，交缠而上的虬须，像搏动的脉，突起，延伸，分明得令人讶异。伞状展开的庞大树冠，将小院笼在一个深深的怀抱里。

　　孩提时代，祖父曾在你与院墙的一处之间钉过一架秋千。高高荡起，风丝划过涨得通红的面颊，掠起鬓边些许碎发。又落下，手指偶尔会轻触到粗糙的树皮，知道是你在支撑，便会有种莫名奇妙的安心，喜悦的尖叫声随着傍晚有夕阳气息的风飘出院墙，直飞到极远的地方。我连同祖父看着我的笑脸一起，深深地，记在童年最可爱的回忆里。

　　不能没有你，我想。为了我的秋千和快乐。

　　开花的你，有着极致的美丽。钢硬肃穆之上，是四散流卷的，漫烂锦霞，是一蓬旖旎的，摇曳的，柔媚的红；是溢开的，温软飘渺，水般的艳丽，木棉花齐齐地开了，炙热滚烫的红色，如燎原之火，瞬间便点燃了小院，连空气都似乎在灼烧。红色浸润了咫尺方圆，织出如绸如缎璨然的光。

　　而那时我最大的欢喜，便是躺在你树冠下的竹椅上，睡一个长长的午觉。由下向上望，无际的深绯的天，在头顶向远方蔓延，再蔓延。和暖的阳光烘出恬静的梦。风过，梦中也有波涛汹涌的红，和蒸腾温热的花香。

　　不能没有你，我想。为了我诗意的午睡和甜梦。

　　祖父逝去，也是在你开花的时候。下葬的那天，我一个人回到小院，你的花，正开得端庄。变天了，冷风划过，和那一树炽热的红，剥离，相斥，又交缠融合。满目扑落扑落的殷红，是烧残的小太阳，有着无尽的苍凉和忧伤。有花落了，碗口大的一朵一朵，拾在手中沉甸甸的。落花的瓣紧贴在我的手心里，有着滚烫的颜色，但触感却是冰凉的。怎么，你也在悲哀么？

　　不能没有你，我想。为了你见证了我至亲的逝，和我刻骨铭心的创痛与哀伤。凉薄，也是回忆。

　　当故乡要重建，小院将被拆迁的时候。我为了好好看看你，特地从学校赶回来，尽管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你将被伐倒、肢解，也许是尸骨无存。但你却一如往昔，开着花，那红色比之前的哪一次燃烧得都热烈。恍惚间仿佛是岁月静好，你就在那里，满树嫣红，风尘又洁净，浓郁又清澈，一如曾经流逝的岁岁又年年。

　　不能没有你，我想。为了你倾尽一生的陪伴，为了你编织的童年与快乐，为了围绕你积淀的柔软回忆，为了你象征着我的至亲，死去一次，然后永远活在我的血液里，精神里，灵魂里。

　　于是，一片静默中，我注视着你，你也注视着我，在这最后的最后。

　　一眼，就凝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