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

　　夏夜，晚风细入，一豆灯，青瓦房，慢研钵。那儿，薰香袅袅……

　　外公是磨研香料的。每至暑假，我总要去外公家待上那么一段日子，外公的青瓦房里，总是储存着一箱又一箱的香料。一进去，都仿佛能看见空气中斑斓的色彩。幼时的我，常常喜欢在堆放的整齐、豆腐块般的檀木箱间窜来窜去。箱子，散发出淡淡的、甜甜的幽香，我像是扑进了乡间的豆腐街巷里，甜蜜而满足。

　　乡间的夏夜总是明朗的，粒粒星点撩人心弦。月亮拨开白莲花般的瓣瓣云雾，月华漫溢着庭间小院，涌进外公小小的青瓦房。外公便总喜欢在这样的夜晚，将白日晾在院里的大罗筛拿进青瓦房放着，瓦房里便多了一股阳光的气息。他又点起一豆蜡烛，火苗在晚风中不安分的窜动着，扯着外公的背景满屋子摇曳，外公笑了，嘴角扬起温暖的弧度。他轻轻地拍了拍手上的尘，从一只深褐色的木屉中取出白净的瓷钵。瓷钵已与外公相伴多年，若以时间为横轴，外公所研磨的香料便在纵轴上不断的延展，一点一滴所绘出的函数图像，便是钵身上道道自然而沧桑的岁月纹理。

　　夜色渐浓，外公从香料箱中取出细块状的檀木，并和着几片形状奇异的香叶，一起放入瓷钵。慢慢地，他摇起右手，将屋外燥热的蝉鸣一起研碎在这瓷钵中，淡淡檀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外公轻轻地低下头，檀香萦绕鼻尖，他眯起眼，苍老的容颜在烛光抚摸下变得柔和，如一块温润的古玉，沉淀了流年，温暖了岁月……

　　每当外公干完磨研香料的活儿时，他总会趁着天刚朦胧亮时，从檀木箱里取出一种黛色的香木，擦着火柴，给香木进行加热，袅袅香烟便绕着外公粗糙的指尖徐徐升起。他将香木小心翼翼地分了一份，又一份，放在我的床头，外婆的床头，母亲的床头……于是乎，整个家中便溢满了淡淡的熏香，香气如蝶，随风绕过烛火，绕过瓷钵，绕着青瓦房，一圈，又一圈，绕进了我的心里。

　　又是一个夏夜，我身处繁华都市，眺望着远方外公家的方向——

　　那儿，一定熏香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