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不语的离开

　　他是一个退伍军人，他去过朝鲜战场，他打过许多仗，他很光荣，奶奶常这样提及他，说他即便受再大的伤也会平安回来，可最后，他在离家乡很近的地方远去，不再回来，离去。

　　每次提及他，奶奶眼中总会闪出一种青春的光芒，仿佛时光在她的眼中一点点倒退，退回那过去的旧时光，而如今我眼中的他，竟是些零碎的泪光，剩下的又是那些支离破碎的模糊画面，可是不知怎么，眼中的泪水却是不断。

　　记忆中，他是个沉默的人，他喜欢在小院中的柿子树下撒些木碳灰，喜欢一个人掏出两块钱的烟坐在树下抽一个下午。而总是有个孩子扯着他的衣角，向他要一角、两角或是三角的毛票，他乐呵呵抽着烟，掏遍那旧军衣上的大小口袋，为孩子翻出想要的，可他始终是沉默的，孩子也没了太多言语，只是沉浸在了那种满足感中，而他，依旧一个人坐着，抽尽一下午的烟。

　　夜里，他喜欢从屋里拿出那几件绿色的大军衣，再带上那毛毛的军帽。他怕冷，即便在战火中热血沸腾过，他喜欢和孩子看电视，每次看到那些抗日片他总会忍不住说许多话，即便他是个少言少语的人，可孩子总是争着电视，让他不得不停下本来就少有的说话。孩子看累了便睡去，他把大军衣盖在孩子身上，点着一支烟，又开始说起了他的话，可惜，入睡的孩子听不到。

　　他很沉默，却也不失风趣。他喜欢把蚊香掰成小截，用小绳拴住尾端挂在桌边，他喜欢把掉了的牙齿塞进那青砖的墙缝里，他喜欢看孩子把五色的塑料袋绑成长条状挂在小木棍上挥舞，他喜欢把硬硬的柿子摘下放进小木箱里，可孩子却总是笑话他。某天孩子吃了他从小木箱里拿出的柿子，大叫好吃，可孩子却不知道那是曾经硬硬的那个柿子，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一天天白了头发，后来孩子才明白硬柿子变成软柿子，可软柿子却已不能变回硬柿子。

　　当孩子不再是孩子，他离开他却已这么久。他不记得他留下过的任何话语，他不再记得他抽烟时的样子。某天，奶奶拿出那颗在墙缝里的牙齿，他看到她眼里的时光在回流，看到牙上淡黄的烟渍，他才发现，他连回忆他的勇气也没有，他连祭念他的记忆也没有，他后悔，后悔这些年追逐的一切，后悔没能多听他的言语，后悔没能去见见他，在他最想见自己却不能见自己的那刻。

　　如今的孩子只有的权利，即便他长得和他当年一样高了，即便这是孩子该坚强的时刻，他明白，他不需要任何人明白他的眼泪，也不需隐瞒自己的眼泪，可最后，他才发现，不言不语中，他离开了他，离开了这么久，他才开始想他，可软柿子再也不能变回硬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