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曾亲眼得见,我在多个作家笔下都曾领略过大海的气势磅礴,汪洋恣肆。我仿佛看见一片又一片极深的蓝喧嚣入笔者的眼睛,大家手中的笔将这深蓝雕刻进书册,从此,大海有幸得到精神意义上的永生。
我对人工智能零星的了解即从这个好听的名字“深蓝”开始。如同苹果公司总裁库克所认为的,我同样不担心人工智能会让计算机像人类一样思考。于我而言,其缘由不仅是技术突破的可行性,人工智能的初衷一定是服务人类,发展出自我学习的技能更是后话,这一未知领域带来的祸未必大于福。归根结底,当这一假设成为现实,它必然将开创一个纪元,必然是一种进步。
取得进步是极难的,相比之下,退步显得轻而易举。而这才能是人类——创造人工智能的人类——此时此刻亟需担忧的问题。这是极可能发生的、或许正潜移默化发生着的,“人类像计算机一样思考”。
这一担忧并非杞人忧天。越来越多的人看不到大海深邃的蓝,只想着大海下或许存在的资源宝藏。他们空洞的双眼看不见世界的美好,只看见物欲横流,于是便心安理得的做其中一份子。他们的双手被剥夺了触感,感知不到大海的清冷、溪流的温柔与砂砾的粗糙。大海失去了颜色,它试图怒号,但这对捂上耳朵的人类来说无异于对流弹琴。于是它放弃了,任由人类失去价值观和同情心,就此沉寂。
好在这尚且仅是担忧,人性总要是高于智能的。棋士柯洁虽然输给了Alpha-go,仍受到人们的敬佩。因为价值观和同情心尚且存在,人们藉此感受到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感受到未知领域的神秘由是心向往之,更感受到比起机器,人类具有的情感的价值——正是它使得赛场上的较量不沦落为你死我亡的角斗。这是人性对世界的感知,对真理的追求,对整个人类的关爱与同情,或至少,对生活的热爱。
当人类不具有这种人性的时候,这个民族、大陆、乃至整个人类都岌岌可危了起来。失去价值观和同情心的人们罔顾后果,眼里除了利益满目疮痍。这将会是勒庞笔下的《乌合之众》,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他们有的甚至不反抗暴力与强权,在美丽新世界里安之若素,自得其乐。
更为重要的,是在这片土地上站立着、或曾经站立着的伟人与其背后的文化。当再没有人“生活”,泱泱大国千百年来的积淀是否便毫无价值?谁来继承失落的文化,谁又能遗世独立地站出来,唤回人类的人性呢?当一片土地出现过一个伟人傲岸的背影,哪怕伟人已逝,他的灵魂将散落在这片土地上,适度再凝聚为声音。除非这片土地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极好或极坏——后者即是这一文明土崩瓦解的开始。更多的布鲁诺将被烧死在火刑架上——如果有的话,而没有人在意这是因为他是太阳神信徒还是他对于真理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执著,更加无人在意这样做的后果。
机器的思考冰冷、残酷,而我们要秉持的,应当是陈寅恪先生的“独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当生活面临无可转圜的悲哀,当这个民族即将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当海洋怒吼着褪去最后一点深蓝,我们看到的是秋瑾的“秋风秋雨愁煞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是班扬的《天路历程》,是牛顿、康德保护自己的“超然独处”。更多的是这些旁观的我们,是我们看到强者英武的雄姿,伟人才之所以成为伟人。
我们能从自然中性灵出人性,超脱出灵魂。我们能从大海中看到普希金对自由的讴歌,看到海子对存在的意义的探寻。正是因我们具有超越计算机的价值观和同情心,我们有幸领略悲伤、孤独、痛苦,也因此,我们才感受到喜悦、温暖、苦尽甘来。
于是,人类拥有了比大海更深的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