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早已约好一般,雨,在四月五日来临之际,准时降临大地。
清明雨,形若丝。她是“根根晶亮的细线”,是神洒向人间的甘露,是女神王冠上的珍珠。天阴沉,似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悲凉的味道,倒也真是应验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雨丝密密斜织,倒也是“树叶儿绿得发亮,小草儿也青得逼你的眼”,只是平添了几分伤感罢了。
我踩在泥泞的山路间。这个地方,倒也是难得的一年一来。我举起伞,抬头看向远方——此行目的地。其实只不过是一座远山,伫立在迷蒙中。雨丝纷扬,织成一幅动态的画面。墨云压顶,似乎是白色的宣纸上染上了几点梅花,持久不断的雨丝将山也冲刷成一幅巨大的淡彩水墨画,融入惨淡的空气中。
山中不断回响着鞭炮声。说起来倒也奇怪,除夕时如此热闹欢乐的鞭炮声,此刻也仿佛受到了这烟雨的感染,尽显凄凉,使空旷的山野变得更加悠远。
到了。大人们都忙着做祭祀的准备,我就站在一旁,看着被红泥涂了满满一层的鞋子,再抬头看看远山、静雨,竟然也感到一分前所未有的平静。
“哎呦喂,母亲的坟怎么塌了!”外公咋呼出声。大家于是都站起来,看着坟后面有些塌陷的部分。于是,大家都决定简单修补修补。放下了伞,收好了供品,年过半百的前辈们抛开凉雨的存在。没有工具,便徒手捧土。父辈们担心其身体,曾试图阻止,可这群执拗的老头子偏偏不听,在细雨中弯下腰,用简易的硬物刨着土。
雨仍旧不止,绵延无尽,一刻也不停地编织着静谧与凄凉。在这样的景色中,似乎连说话、动作、呼吸也不自觉地轻了几分。我听见前辈们的呼吸声,听见他们偶尔几句对语,看见他们早已微驼的背,闻见他们的细心……这些半个身子都已入土的前辈们啊,此刻却如同一个个认真的孩子,一手一捧湿润的红土。他们就像在做一件神圣的事情,面对这早已腐朽的、深埋在大地中的度过了几十个春秋的枯骨。我看见,他们早已灰白的头发,似乎也被这清明雨刷得乌黑,拂去了脸上的沟壑。我想他们,也应该回到了那几十载春秋的儿时了吧。
一朵朵墨色的云从头顶翩然而过,眼前霎时间亮了几分。杂草丛生的山谷,竟然也多了几分生气,偶尔还听到不知名的鸟儿的吟唱。低头,那一朵朵地上的墨云,还是停留在红土上。他们的衣衫早已被淋湿,头发丝儿上也布满了晶莹的水滴。他们的手,也已然被发黑的红土染成褐色,嵌在些许粗糙的掌纹里、指甲缝里。而后很久,外公站起身来,其他人也一起站了起来。坟,补修完了。
接着开始了迟来很久的祭拜。外公看着布满泥沙的手,叹息着:“手也没办法洗了。”然后看着坟。我清楚地记得,外公那饱含遗憾与敬仰的眼神。心中不觉咯噔一惊。原来,这就是不能忘却的情么。
不能淡忘的血缘啊,无论雨水如何冲刷,也始终稀释不了这鲜红稠密的液体!这样想着,当我再次看着这个连墓碑也没有一块的、长满荒草的土堆时,竟然心中也涌起了一阵莫名的热流。这土堆里的,可是老祖宗啊,是咱们的根啊!
细雨如烟,笼罩着这个世界,一丝一丝地融进青苔满布的坟上,一点一点渗入其中。我想,长眠于地下的祖辈啊,您也应该感受到孩子们的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