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

　　我与舅姥姥不相见已经两年有余了，但她那色泽褪尽的灰布旧棉袍仍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思念不已……

　　儿时，父母忙，便请老家的舅姥姥来北京带我。最初的我对她并无好感。

　　父母带着我去火车站接她。涌出的人流中，独她最显眼——一身的灰布旧棉袍，色泽早已褪尽；一个破旧的麻布袋子扛在肩上，里面装着她的全部行李。这一身行头，仿佛在向周围人大喊“我是乡巴佬”。她渐渐走近，身上一股奇怪的气味也强烈地充斥着我的鼻子，使得我忍不住大咳了几。然而父母依旧笑容满面，跑向前去帮忙。我这时才发现她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一个大纸箱，里面装的是辣椒粉、鸡蛋、腊肉和许多我未曾听闻的土特产。只听她甩着一口浓浓的江南话，和父母寒暄，我却一句也听不懂，只得低着头，一路跟从，想着父母为什么不介意她浑身所散发的“乡气”。

　　然而她带来的变化却让我对她渐渐产生了亲近之意。自她来之后，每天早晨等我们醒来，家里一切早已收拾妥当：皮沙发，闪亮如新；地板上一尘不染；桌子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米粉。这哪里像一个乡巴佬所做的？分明是天上的仙女打理的。再去尝那米粉，汤，清而鲜；粉，滑而香。米粉下面还藏着几块香味浓郁的腊肉和几条酸甜可口的腌豆角——这是其他人所不能享有的，是我的特权。

　　那时候刚上幼儿园，早晨赖床，任谁也叫不起。于是，舅姥姥就背着我走，我呢像将军一般地趴在她背上，忽而觉得那灰布旧棉袍是如此柔软温暖，床垫也不可与之媲美，尤其在那晨光的照耀下，更是舒坦无比。

　　曾经，妈妈也给她买了一件新棉袍，时尚而华丽，舅姥姥高兴得合不拢嘴，然而只穿了一次就把它收起来了。我们问她，她只是笑笑，说“旧的穿着习惯。”于是她仍然只是经常穿着那件旧棉袍。

　　上幼儿园大班时，学了拼音，我在学校调皮，上课没有认真听，回家作业又不会，去问舅姥姥，她是农村人，大字不识几个，说话口音又重，根本无法教我。我就跑楼下和小伙伴玩。舅姥姥却拿着一个饭盒出去了，直至日薄西山，我却还不见她回来。

　　终于，舅姥姥回来了，踏着余晖，佝偻着身子，尽力地跑着，夕阳的金光洒在她那灰布的旧棉袍上，闪耀着金色的光，好像系着金色披风的勇士。她双手挥动着几张写满拼音的纸，拥着满心的喜悦回来了。她跑过来，抓着我的手，气喘吁吁道：“等很久了吧！走，我教你拼音去！”她声音沙哑，喜悦却难以掩饰。

　　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是去幼儿园找老师学拼音，却不知老师已经下班了，就跟着门卫学。门卫教了一会儿，嫌她口音重学得慢，不耐烦，不愿意再教，她就拿出糍粑来，送给门卫。终于把这二十四个拼音都学会了，她才往回赶。

　　我心里愧疚难当，舅姥姥为了我都这么努力，我又怎能不好好学呢？

　　学完了，她打趣道：“哈！你们城里人还不是都折在我这个乡巴佬手里了！”看着她那色泽褪尽的灰布棉袍，我却丝毫笑不出来，内心只有满满的感动。

　　后来她儿媳生孩子了，她要回家带孙子。临别前，我紧紧地抱住她，再次感受着那灰布棉袍的温暖。

　　如今，我已有两年没有回老家看望她了。前些天，母亲还翻出我儿时的照片，感慨光阴似箭，也盼着回趟老家，到乡下去探望舅姥姥。是啊，也不知舅姥姥现在身体可好？那件灰布旧棉袍她是否还在穿着？希望吹向南方的风儿，带着我无尽的想念，给予曾伴我成长的舅姥姥温暖的问候，望她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