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这本是写严子陵的名句,用来写黄公望,却也毫不为过。
多年前的一次合璧展出,让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宛如天成的名作。三十四年的����布置,一生替人占卜的老画家绘下画卷,缓缓道来江水的湍急于平静,道尽她的晴雨晨昏,她的云雾寒暑,以及在她身上流淌而过的,一代又一代人的故事。
流年如石子在水面上划过的点点涟漪,过往的迁客骚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而江水载着的那些故事,沉默在时光里泛着金属的光泽。就像小楼分割了我头顶的天空,记忆中的纸和笔却在角落里渐渐堆砌。
千年来,有巧取者,亦有豪夺者,或许老画家早就料到它将经历的一切,又或许他早已明白人生不过一场骷髅幻戏。看着这些题跋,仿佛每一个拥有者,观看者,都是时光洪流中的匆匆过客,显得如此渺小而无助。
而此时的我,正苦恼于同学一句有意无意的挖苦,老师一句轻描淡写的批评,哭泣于一段不复的记忆,一只折断的画笔,甚至一盒丢失的颜料。明明是如此深爱的不是么,但是如此渺小的我,如此无法做出成就的我,对它的喜爱还有什么意义。
细笔勾勒出水波荡漾,眼下是连绵的群山,风吹草偃,淡淡远山,渐行渐远。浓墨点出树影,仿若渔者的歌谣,船桨划山破水,划出了江水在漫长的时间里所经过的浅滩,高峰与激流。时而平静时而暴怒的江水,似极了这变化无端的人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脑子里常浮出它的身影。有时也会想,背负着这无意义的执念到底为了什么。怀着莫名其妙的坚持,在瓶顶无法突破的时候,为了文化课而绞尽脑汁即将放手的时候,失落的感觉居然也没有难么难以承受。
再细看这画卷,天际与江水之间一片空茫,像大型交响曲中无伴奏的大提琴,一个单音一直拉,一直拉的拉下去,传来的是无法模仿的深厚功力。毛笔仿佛没有水分的轻轻滑过带出远山,扑面而来的苍凉感瞬间淹没了耳边所有的喧嚣。一个人到老的时候,到底要经历多少的沉淀,才有了这前无古人的笔法与意境?
我不知道,从来想不清楚。
也曾嘲笑过黄公望的避世态度,嘲笑他唯唯诺诺的平庸。而当我的视线突然转到画卷的尾部,却是一座孤峰,一点苍苔,如血如泪,让人身心震撼。他平凡无害的外表之下,还保留着那些最初的激昂与热情。一切的一切仿佛连成了一个圆,周而复始的转着,在时间里余音渺渺。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幅画卷成了我无可替代的信念。
有时走过被夜风吹得冰凉的小路,河边杨柳垂下树影斑驳。老妇人那同样双鬓斑白的伴侣正凝视着她,一笔一划绘下属于她的颜色。时光仿佛停在了这一刻成为永恒,而突然想起了那位老画家的一生,回到宿舍的我,呆呆的让代表着醒悟的泪水流下。
就算无法成就又怎么样,就算只是觉得很重要又怎么样,明明是如此深爱着的不是么,那为何不去追?哪怕最后是归于原点的平静,我也能无怨无悔的说,我绽放过我那些激昂的热情,那些似火的青春。
或许老了的时候,我也能拿着画板,带着微笑在河边的树荫下,消磨了一个上午,这便满足。
或许从那天开始,从那幅画开始,我开始抓住我的信念,抓住我的梦与理想。
感谢黄公望,让我明白这些东西对我的重要性。
感谢《富春山居图》,让我懂得感动,懂得震撼,懂得我存在于此需要做的事情。
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