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希望

　　夏末黄昏。桐城。孔河。暮云桥。

　　“维仪姑姑，父亲还救得了么。已拖不下去了。”你立于城河的边界，轻叹道。

　　“以智，这京城左党势力太过于宏大，非方家所能触及，所以你须得明了，这关系整个家族的利益，你向来是个笃定慎重的人，所以，应怎样救人，你自是应该明了于心。”方维仪的面容自空气中兀地突显出来，那张连岁月也并未留下过多雕刻的脸仿佛下一瞬间就会蓦然老去。此刻的无奈与悲伤彼此纠结，无穷无尽。

　　你轻轻叹息，看着脚底的河水折射暮阳的点点流光，只留一尊不动清影莫名地伫立，面无表情地听着远方的浅吟低唱，而后，你仿佛看见眼泪在眼眶里蓄势待发的样子，你绝忍悲伤，大概这样的感觉在天黑之后就将卷土重来，势不可挡。

　　“凌云久动江湖气，出剑时成风雨声。海内至今信寥落，龙眠山下有狂生！”你轻吟早年所作的这首诗，早些年的意气风发，而这些今所见的浮华幻想，原本不过废墟谢世。

　　父亲被囚入狱，而自己又该如何。你渐渐低下头，环抱着双膝，沉入黄昏，在地面游走的双手无前奏地中断，你听见绝望的声音在愿欲的深处哽咽，让你分秒必痛。只因父亲冤屈。

　　而究竟是怎样巨大的怨念，使你这号称明复社四分子，桐城文派的一代杰出枭雄的你——方以智，如此难以抉择呢？

　　而此刻，你看着重复沉浮濒杂反复的流沙在难头涌起，层层叠叠的铺垫出苍茫的暮色。夕阳反照，岸阔潮平反射出点点的流光，宛若雪景，折射出与父亲的无数煽情画面。

　　你看着这斜阳下的“孔城暮雪”，心中蓦地生出一种明悟，这是夏末之昏尚能营造雪景复现，更何况是自己呢？是自己这闻名天下的方从智？

　　你仿佛看见歌舞升平的早年，灯火缭乱下流光侧照的你与父亲的笑颜，于是你终于再次点燃希望的灯火，卿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你轻笑造物主之神奇，连夏日雪景都能永恒复现，自己又怎么轻易言弃？你笑自己过去直至新的时日来临，依旧条件如此苛刻，断裂往事，只看得路途太过遥远，只见得一地灰烬。而现在，空望盲途，你轻叹何必，早已会意，无限的希望，便是“孔城暮雪”的真谛……

　　乾清殿前是哪位伟岸的身影怀血书诉冤，长跪不起？两年，712个昼夜交替。你便日复一日长跪不起。你用希望忍住每一处流淌的呻呤声，只为每一处疼痛而绽放的希望的花朵。

　　这结果自是不言而喻，崇祯帝怎能不感其孝心呢？父亲方孔终于获释……

　　又是一个夏末之夜，孔河烟华，暮雪空暮，你说“孔城暮雪，暮雪中的希望”。相继，你愿入更深的暮色潮汐，只留苍茫处，水上烟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