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岁时曾经有过一次壮举:独自翻过两座山头,又平安无事地回到家中。
姐姐告诉我这件事时,忍俊不禁。我问她:“就不怕我丢了?”她说:“怕什么?饿了自己就会回来的。”这回答非常不靠谱。但是“饿了自己就会回来”,还真是这样。
回家的动机有很多种,于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吃饭。小时候自然有小时候的说法,但是现在,我的确为那一顿晚饭而盼望回家。不用说地球转得太快,哪怕闲下来,我们也乐于各自活动。但是那一顿饭是例外:口腹之欲是不可抗力,让回家的女儿、收工的父亲和母亲自然而然地聚在了一起。疲惫、代沟,再怎样的乱七八糟,都不能成为我们缺席的理由。
想想,其实十二年前我凭借短胳膊短腿翻山越岭的魄力,和如今我挤两小时人满为患的公交车的毅力,它们有共同的来源。
上了高中后,回家的路变得十分漫长。坐一路车是一场艰难的战役。第一次,我缺乏斗争经验,循规蹈矩地到南校门门口的车站乘车,很快我就发现这行不通:在那群坐惯城市公交的老江湖面前,我简直是以卵击石般注定了败局。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连着吃了七辆一路车的尾气。第二次,我和一个同学走路去总车站,没想到被修路改道坑了一把,灰头土脸地迷失在城市街头。上周,当我近乎绝望地被挤到狩猎圈最外围时,公交车的后门突然打开了——那一刻我真心实意地感激那位下车的叔叔。挤上放学后第一班一路车,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大事啊,我逢人便忍不住�N瑟一波,叫人不堪我扰。
当然战役并不是挤上一路车就能结束的。我往往只有站着的机会。人头攒动,位置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扶手和吊环除非急刹车就是个摆设;更别提乡镇九曲连环的道路和匪夷所思的各类路障,司机被迫炫技,乘客人仰马翻。另外,公交车上浓缩着一个社会,有各式各样的人。吵吵的,嚼舌根的,不能叫他们安静;推人的,踩人的,没法跟他们理论。人人都憋屈,也都让别人憋屈,于是都尽量憋着肚里的火气。只要有一个人点火,整辆车都会爆炸。
我就是在这样的路上,每周一次向家里前进。我背上背着十来斤的重担,胳膊和腿扭曲成各个角度。男女老幼的各种声音同时闯进我的耳朵。香味和臭味一起涌进我的鼻子。公交车半个小时才能出城,再四十多分钟才能抵达我的家。
入秋之后,每当快到站点,落日的光芒就灌满车厢。我歪着脖子争取到空旷的一秒,逛过人群、车流和半个世界,橙红圆日似的咸蛋黄就摆在面前的方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