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路

　　我的家乡有一条与城市相连的小路，曲折蜿蜒到那座迷人的小镇，路两旁还生满杂草与荆棘。梅雨时节人一踩过它便泥泞不堪。就是这样一条路，自记事以来，我竟是着迷般来往几十回。

　　那条十里小路，连接着一望无际的田野和曲折回环的小河，走上它便串起了一起捉虫捕鸟的小伙伴和在路尽头遥望的老人。记得第一次和妈妈一同老家，跑着、走着、累了、停了，我问了多少个“到了吗？”数也数不清了，走呀走呀，最后走到一条小巷，小巷子的尽头是一座老屋子，老屋子前是小院子，外公抽着烟、外婆带着笑……我便冲过去，一路的疲惫烟消云散。

　　它竟是如此真实纯洁，洋溢着童趣与笑声。

　　清新的早晨，外公把小小的我背在肩上，摇啊摇地走着，用乡音热切地问候来往的村邻。在羡慕的目光里，外公慢慢踱到早市，买一块方糕——包着豆沙的洁白米糕，再慢慢度回老屋。小孩多容易满足，便开心地吃着、大声地笑着，仿佛每一株花草、每一个伙伴、每一栋楼房都甜了起来，甚至整个村落也甜在心里。行走在泥泞的路上，外公自然也不会忘了作他的教育：从诚恳待人到好好读书再到大有作为，我便就这么听着，在外公肩膀上优哉游哉地看着路边房屋向身后移去。

　　岁月如流，我慢慢长大了，学业越来越繁重，有段时间没有回老家了，但路旁的万树江边杏、池莲迥披红，竹喧归浣女、风号树欲春等美景常在心里飘动。

　　……

　　那天天色阴沉，暴雨倾盆。接到噩耗，我奔跑在家乡的路上，却在雨水中迷失了方向。雨水如白练砸向地方，没有伞的遮挡，我的泪水混杂在雨水中，浇透了衣服也浇透了心。不知跑了多远，风雨声中传来一声乡音的呼唤，回头看见外婆撑着伞站在小巷口。我停了脚步，慢慢走向我许久未见已消瘦不少的外婆，她脸上是悲伤和憔悴，没有看到慈祥、永远微笑的外公。

　　曾经那个背着我走在路上的人，如今被人抬着走在路上。而那个奔波于前行路上的我，回首已晚，悲泪涟涟。再送外公上路之时，我听到外公轻唤我的乳名，与曾经一般温柔。也正是这永远的叫声，让我读懂那一份已归于无声的期盼——外公一定是希望我背负上那一片岁月的深情，沿着这条跨越时年的路啊，毅然走向我所向往的远方。

　　那一天，中考考场上，我一笔一画书写着我的答卷。有一刻突然想到那无数个小镇的夏夜，路灯橙黄的光会洒下来，外公会讲着凿壁偷光和鱼跃龙门的故事，而外婆会轻轻摇着蒲扇，那时的我似懂非懂地听着，而此时的我眼眶微微的湿了，似乎听见了蝉鸣，手中的笔顿一顿，继而游走得更轻快畅然。

　　……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我熟悉的小镇已是旧貌变新颜。于是从学习中抽身，我又一次踏上这条乡路。小镇在变化啊，像雏鸟终将离巢飞向天边，它又怎么能止步于风雨中慢慢衰老黯淡的砖瓦？它一如待嫁的女子，在镜前细细梳妆，迫不及待要展示古国之新风。

　　也许更美吧，但我无法评论，因为我的怀念使我已经哽咽。

　　我独自走过家乡的路，哪里上行、哪里转弯、哪里下行，走到小巷口，看着这一片尚还屹立的老楼。那个熟悉的门口，外婆从竹椅上站起来，脸上温暖的笑容依旧。我知道它总有一天会消散于现世，这使我更加珍惜这丝温暖。我递给她一张被捂得温热的录取通知书，她慢慢用双手接过去，沉默了许久以后紧紧拥抱住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的我：“真有出息，录取在萧山排名第一高中，外公今天会特高兴！”于是我们笑着、笑着，笑得眼角又有了水光。

　　乡路，那条我无数次穿行、贯穿我人生的乡路，那条把过去与将来、安定与未知接通的乡路，便是步步回头那流连于往昔岁月的灵魂，便是岁月荏苒那摸索着不断前行的旅人。乡路曲折蜿蜒于小镇，乡路曲折蜿蜒于我心。究竟什么更迭什么永恒，今天我懂了：亲情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