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铃第一次给一个东西取名。那是一株木棉,是爸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给它取个名字吧!”妈妈这样认真地对她说道:“这株木棉是属于铃你的呢。”
“那就叫‘铃’吧!”爸妈笑而不答。“不一样的!”她抗议道:“我的‘铃’是爸爸妈妈给的,它的‘铃’是我给的。”她举着双手,抬头望着嫩绿树叶缝隙中的太阳,第一次觉得意识如此喜欢阳光下半透明的嫩绿色,一时间有些看呆了。
铃家的房子是一�H三层的小楼,她的房间在二楼阳光最好的一边。爸爸妈妈帮她把木棉树苗裁在了她窗外的空地上。虽然起不到多大作用,但她一直倔强地在一旁用一只小铁锹不停地挖土。那严肃的神情,俨然在向全世界宣告:“这棵树是我的!”
十岁那年,她疯狂地喜欢上穿火红的棉布裙,面对所有惊叹的目光,她会很骄傲地宣告:“这是我的木棉——铃的颜色!”她和它,仿佛不是人和树,而是一对姐妹。她们一起长大,彼此都深爱着对方。
铃长得很快。她每年都会换下许多穿不下的衣服,而它,个头已经够上她房间的窗了。那一天,天空很干净,像是一块用肥皂认真搓洗过的蔚蓝色幕布,上面飘浮着棉花团似的白云。鸟儿轻啼,风儿吹拂,阳光洒落,空气中仿佛飘着一股好闻的清香。这是城市里少有的,只有农村和郊区才会出现的风的香气。
她倚在窗口,有些贪婪地嗅着。木棉已经开花了,不是火,不是血,却比火更加热烈,比血更加浓重。此时此刻,她们之间是如此相近,心仿佛也贴在了一起。感受到了对方的召唤似的,铃不自觉地抬起手臂。近了,近了,只差一点,便可触摸到那似乎带着体温的花朵。只感觉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她从二楼坠落。好像一朵花“啪”地掉在了地上,她不记得疼痛。
香过去之前,她仰望着头顶上方的木棉。天还是那么蓝,云朵也洁白得无一点瑕疵,风却静了,仿佛能听到土地下传来的它“沙沙”生长的声音。“你长得真快呵!”这是她思绪中最后一声叹息,然后便没了知觉。
这一次的小意外,仅仅是在手臂不起眼处留下一条小疤,仅此而已。
十五岁那年,夏末。她回到家,脱下终日穿着的白色校服,终于可以扔下书包了。这个夏天,铃打算像木棉花一样疯狂。她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去游历了大半个中国。到最后,竟觉得无比思念她那个远离城市喧嚣的小屋,还有窗外的木棉。
第二个月,她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便是,坐在木棉脚边,静静地看书。这仿佛是两个极端,不过,她觉得,它也会喜欢这种变化,就如同她喜欢和它在一起时的感觉。她的每一本书都拥有一个别致的书签,那是一朵被风吹落的木棉花,见证着一段段她们相处的时光。她依旧喜欢仰望,木棉树缝隙中洒落的阳光,经过木棉花的筛滤,仿佛更加温暖。
二十岁那年,她拖着行李箱从大学所在的那个遥远的城市坐上了回家的火车。迎接她的是爸妈精心准备的一桌热腾腾的饭菜,还有热情的铃。铃,你看,我长大了呢。她微笑着对它说,语气中多了一份从前少有的恬静。
那一夜,她失眠了。躺在熟悉的床上,看着房间里熟悉的摆设,往事如潮水一般,一阵阵地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她已长得比爸妈还高些;不知不觉间,爸妈两鬓染上了一层薄雪般的斑白;不知不觉间,她已习惯了离开家独自生活。只是,不能习惯,窗下少了一相映成趣与她同名的树;不能习惯,看不到那热烈浓重的花朵。
她终于站起身,如同十年前那般,倚在窗口。只是,这一次,她已触不到高高在上的花朵。天空被墨汁染尽,不见一丝云朵,风轻摇着树枝,奏出一首乐曲。落泪了,为了那回不去的昨天。但是她知道,要面对未来的生活。有铃在她身后默默地守护,她什么也不会怕。
夜深了,她终于进入梦乡。一切都静下来的时候,窗外,绚烂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