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十多年前的春节,我回乡探亲时拍的哥哥“全家福”照片。前排坐着的老者是我母亲,父亲早已作古。
父亲祖后仙居县双庙乡。他知书达理,聪颖过人,常常开点小药方,给人治病。上世纪三十年代,在老家受人欺压,他携儿带女,负气来到孝丰县杭垓村,投靠朋友。当时,兵荒马乱,交通不便,路途的艰辛,可想而知。
他离开双庙,顺山路步行到海门,就是现在的椒江市。坐海轮到上海,又从上海坐小轮到湖州,在潮音桥码头上岸,花六块大洋,雇一小轿,抬着我的姐姐、哥哥,他挑着行李和我母亲在轿后跟着,徒步到杭垓,路上颠波了一个多月。过了几年,我在杭垓呱呱坠地。
他是农民,但不会干农活,他靠结网捕鱼为生。杭垓有一条溪滩,就是西苕溪的上游。溪滩水潭里有红眼睛、黄尾巴、鲇鱼、鲫鱼等各种各样的水生动物。一个早晨,用丝网可捕几十斤的鱼。那时人穷鱼贱,一斤只卖二三角钱。
暑假,哥哥天天带我到河里游泳。溪滩上有很多鸟,我常常爬树抓小鸟。在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这些鸟的习性、长相,我都知道,就是叫不出大名。长大了,才知道它们的姓名:白鹭、池鹭、灰鹭、夜鹭、老鹳。因为它们腿长、是涉禽,老百姓给它们取个小名叫长脚鹭丝。还有野鸭、鸳鸯、溪精、红嘴蓝鹊。
大雁在天上排成长队。队长在前面带路,不时“哇哇”叫上两声,叫孩子们紧跟,不要掉队。它们是匆匆的过客,从不下来吃饭,也不住店。
而今现在,它们的后代在长兴仙山湖上划着游船,有的还在湖边开着农家乐,多种经营,过着悠闲舒适的小康生活,再也不愿上山下乡,过着父辈们艰苦的生活。不过,话又要说回来,如今环境污染,西苕溪上已看不到什么鸟了。大炼钢那阵子,大树砍光了。家园毁了,“食物链”断了,它们靠什么去养家糊口?
说完动物,再拉拉家常。
中华民族,是多灾多难的民族。长毛造反以来,长兴有36万人口,长毛失败,长兴仅存2万多点,广德一个也没有了,安吉、孝来也差不多。大量减员的原因,除了战争杀戮,更多的是由战乱引起的饿死、病死、逃难等等。在以后的一百多年里,从四面八方来了很多人。他们荜�褴褛,以启山林,在杭加湖一带定居下来,繁衍后代。
率先的移民是受旱涝、兵燹之灾的河南罗山、光山人。他们离别大别山,携儿带女,一路打工、乞讨到长兴、安吉,占良田,住区,泥砖草房。为防火,灶间无烟囱。温州人,其实是闽南人。这些人的祖先,从福建到温州平阳定居。长毛内乱后,又从平阳迁居长兴、安吉、宜兴一带丘陵地区。他们造的茅房像稻桶,四面出水,也无烟囱。房前屋后种竹,种果树,我的长媳就是闽南籍平阳人。安庆人来得稍迟,只能到山区安身。不信,你到水口江排问问。苏北人居无定所,捕鱼捉虾摸螺丝,以船为家。他们的后代在夹浦水产村造了别墅。大船船户从事水上运输,解放后成了长兴县运输公司的工人。
杭垓古镇绝大多数也是外乡人。解放后,我和这些人一样分到了田地和房屋,翻了身。政治上翻了身,经济上仍然很穷。上中学时,我走50里山路,没钱啊!有钱人也步行。因为没有公路。一个县一所中学,只有几百名学生。所以现在农村白发老人,大多不识字。哥哥是教师,三四十元的工资,入不傅出,只得辞职回家种田。我经常从邮局汇些钱给他。有一年,我一次给他二百元,他拆了茅棚,盖了三间瓦屋。那时,钱耐用,一分一分地化。
而今,我的侄辈、甥辈都已成家立业,不愁吃,不愁穿,也不用我汇钱了。他们的第三代管我叫小太公。父母兄长也无后顾之忧,他们整天躺在地下睡懒觉,不愿起床。